春日纪事 | 柒
送别了魏婴蓝湛，义城里又一次只剩下宋晓两人。
暮色渐起。晓星尘站在茅屋门口，远远看着宋岚从大老远的地方买了物资回来，在院子里准备明天要用的柴米，犹豫再三，还是走上前去。
“子琛，那个……”他磕磕绊绊地组织着语言，“对不起，我之前让你替我做这些，是因为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你受伤了。”宋岚快速地瞥了一眼晓星尘的腹部，“没关系的。”
晓星尘红着脸点点头，又道：“现在已经好很多了，所以……以后就……”
“还没痊愈。”宋岚直接打断他，“星尘，回去养伤。”
晓星尘已经去拎宋岚身后的米袋了：“那我多少也可以帮些忙的。”
“星尘……”宋岚有些无奈，“你不必这样逞强。”
晓星尘一愣，下意识就要反驳：“我没有……”他抿了抿唇，移开目光，“我真的可以帮忙。”
像是为了证明自己，晓星尘当即便提着米往米缸走去。偏偏走得急了没注意到脚下散乱的干柴，晓星尘重心不稳趔趄两步，才堪堪稳住身形；一袋米却因为下意识的松手撒了一地。
晓星尘：“……”
宋岚：“……”
宋岚走上前来：“星尘，你……”
晓星尘背对着他，道：“我没事，只是绊了一下。我没事。”
他似乎还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化为了一声叹息，举步向房间走去。
宋岚望着他消失的背影，默默站了一会儿。
晓星尘正坐在榻上出神时，宋岚掀帘入内。
他挨着晓星尘坐下，要解他的衣服检查伤处。那里缠着几层绷带，最初是宋岚在晓星尘的命令下亲手给他绑的。后来晓星尘又自己换了几次，如今还可以看到浅淡的血痕。
宋岚把绷带轻轻解开，晓星尘没有阻止他。伤口果然还是受到牵扯，渗出了血。血痕细长，一寸二分，正是拂雪剑宽。
宋岚只停顿了一瞬，便继续一丝不苟地给他擦血、上药，最后用新的绷带给他层层裹紧。自始至终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。
沉默在房间里弥漫。
晓星尘先开口道：“我承认我是想多和你在一起待一会儿。”
宋岚一边听着，一边帮他把一层层的衣服系回来。晓星尘继续道：“我只是不舍得再失去和你相处的时间。我们错过太久了。”
宋岚把晓星尘的外袍拉扯平整，叹道：“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一生的时间了吗？”
晓星尘点点头，眉头愁云却仍未舒展。
宋岚道：“星尘，你是不是还是怕我离开？”
晓星尘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又移开了视线：“……你为什么不呢？我本来以为你会再也不想看见我了。子琛视为知己的人，竟然对你怀着这般心思。”
宋岚皱起了眉：“我不觉得这般心思有何不宜。”
晓星尘道：“可是我们就这样在一起，岂不是你在迁就我。”
“星尘，你怎么会觉得是迁就呢？”宋岚眉头越皱越深，他们之间好像存在一个很大的误会。
“那子琛又为什么要与我相伴余生呢？你明知道我对你已不止是好友间的感情了。”
晓星尘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小，像是不敢让对方听见，却又的的确确是一句满载着心中百般汹涌的叩问。宋岚怔住，突然间就想明白了晓星尘纠结的根源。
“我还以为我已经说明白了。”他摇摇头轻轻笑了，随后在晓星尘惊异的目光中，牵起他的手，在指节上落下一个庄重的吻。
“当然是因为……我亦心悦星尘久矣。”
说完这话，他和晓星尘都红了脸。
晓星尘依然声音极小：“你不是哄我的吧？”
“……”宋岚无奈地叹了一声，揉揉眉心。
“在白雪观出事的时候……我的确心如死灰，失了理智，只想以一死殉我师门，好像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了。”他垂下眼眸，缓缓道来，“可等我清醒过来，发现你赠眼离去，真的践行了我一时的失言……我惊惶欲狂，悔愧焚心。”
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谈论白雪观以及种种后续。晓星尘安静听着，那时的景象，仍然历历在目。
“悔愧的是我背叛了情与义的愚行，惊惶的是你失明下山，一人独行，会遭遇多少困顿和危险。还惊惶于……也许真的会就此失去你的音信，与你缘尽于此。
“寻你的路上，线索断了无数次。好几次我都感觉没有希望了，也许不知不觉中已经和你擦身而过，也许我正走在与你相反的方向上也说不定。可每一次的绝望过后，第二天走在路上，我还是会问路旁的人，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衣负剑的盲眼道人。
“我始终无法放下你。想到这一刻你也许正在遭受怎样的困难，想到我是如何伤了你的心，负了你的情义，想到你我正走着两条路而我们本该是并肩同行的，我便再也不忍放下了。
“于是我便知道，我的确是心悦你的。作为流水知音也好，鸿雁鸳侣也好，我只想与星尘相伴相守，天涯同往，白首同归。”
宋岚向来不爱言语，像这样把心中的隐微剖示与人更是极难得的事。晓星尘被他攥着手，心里的小火苗跳得滚烫，正如他此刻的面色一般。宋岚又何尝不是如此？他几乎是鼓起二十分勇气才把十余年来的心血一点点坦白出来。他知道这些话他非说不可；他再也不会犯下让自己追悔莫及的错误了。
“我很高兴，我找到了你，而你回来了。”他最后说道。
晓星尘声音颤抖：“我何德何能……”
宋岚仍紧紧握着晓星尘的手，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，将他拉入了怀里。
“星尘，我永远不会再推开你了。所以，请你也千万不要再离开我了。”
“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。”晓星尘落下泪来，“绝对不会再让你找我那么久，那么久了。”
眼泪被温柔地拭去。晓星尘抬起头来望着宋岚；他们离得太近了，呼吸交融，空气中充盈着无需言说的渴求。
于是吻成为顺理成章的事。分不清是谁先闭上了眼，微倾了身——或许是心照不宣的合谋，将若有似无的一点距离吞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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